我来到了抢救室。
弗兰茨的生命体征已经平稳，但状态惨不忍睹。
“…告诉我，分析员…为什么，我会输…”
带着呼吸面罩的弗兰茨躺在病床上，虚弱不堪地挤出这句话。
我阴郁地坐在他面前。
弗兰茨被史塔克击中后，胸部以下出现了截瘫。
未来的他也永远无法用自己的双腿行走，并且终身失禁。
“弗兰茨…如果奥米茄还在的话，说不定你们的计划真的会得逞。”
这是一次信息差的对决。
你要听的话，那就从头给你讲起吧，弗兰茨。
原本，安卡希雅在废弃实验室中被迷之液体泼到这件事，不会有人去多想。
但我们抓到了史塔克，他透露出了奥米茄的名字。
没有控制史塔克这个变量，是你第一个失误，弗兰茨。
从这时开始，我就怀疑奥米茄的残党还没有清理干净。
有两件事让我决定调查世界树有没有内鬼。
第一件事，是芙提雅对于迷之液体的分析。
——“可是不管怎么分析…那都是蒸馏水而已啊？”小太阳有些不解。
结合史塔克死守情报的态度和他的能力，必须要做出大胆的猜测才行。
如果我没想错的话……
“小太阳，试着把这个药剂当成一种暗杀道具。现在在制备毒药的时候，有没有和人体接触后立刻消除证据的手段？”——
………
第二件事，是史塔克疯掉。
——“这是？”
“嗯嗯，是史塔克的脑部扫描，在这个地方…有一个小型的金属制物体。”瑟瑞斯回答道。
“史塔克为了让自己闭嘴，启动了脑部的装置，把自己变成了疯子…吗？”
“应该…是这样，但是还需要开颅取出那个装置才能确定。”
这家伙，果然在隐瞒什么，而且是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保险，不惜发疯也要保守住秘密。——
………
史塔克被关押在审讯室的时候，是没有能力启动大脑芯片的。
唯独有可能的是，某人知道了史塔克被抓的消息，然后激活了史塔克大脑的芯片。
为了证实内鬼的存在，我委托卡罗琳调查当时容纳迷之液体的容器制造来源，但很可惜没有什么收获。
让这一切出现转机的是芙提雅——她成功猜对了你们药剂的运作方式，那就是纳米机器人。
这些机器人恰好是奥米茄曾经秘密开发的玩意，真相越来越接近了。
卡罗琳此后的调查转向了纳米机器人，结果有了意外收获。
不得不说，弗兰茨，你狠谨慎。
因为奥米茄死得太突然，当初制作纳米机器人的材料很大一部分都还留在世界树的某个仓库，想要制作就必须要运输到自己的地下基地。
你把一些技术人员和监管人员变成了人偶，在他们值班的时候将这些货物偷运，以此消除自己的痕迹。
但是，你终究高估了人偶的实力。
如果奥米茄还在，还能让他手下的人员帮你的话，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人发现你对世界树终端的信息修改。
被操纵了大脑的人偶，在这种方面是比不上经验老到的人类的。
于是，我终于能够确定，内鬼在每周的某一天就会派人将纳米机器人分批送出隔离墙外。
但这时候，能够修改世界树终端信息的内鬼恐怕也知道了我在调查他。
因此，必须要引蛇出洞。
我小小地赌了一把。
赌你在看着我们。
………
——“分析员，那批盒子的制造方找到了！…诶，在这里说不行，你跟我过来一下。”
“详细和我说说吧，卡罗琳。”
“等…等等，嘘——”
卡罗琳慌乱地竖起手指，示意安静。
随后，她拿出一个奇怪的装置，四处扫描。
“好了，应该没问题…”卡罗琳擦了擦冷汗，把装置收好。
“那个是…？”
“小太阳给我的东西，可以探测密闭空间内有没有被监视或者监听。”——
………
其实这只不过是给你看的表演而已。
毕竟你真正用来监视我们的，是世界树的信息网络，而不是监听这种小把戏。但这么一出戏反而会让你掉以轻心。
………
——卡罗琳给了我一张纸，上面印刷着0区地图。
“这里、这里和这里，一共有6处地方是可疑的地点。”
“真多…不过也不一定是真正的目的地，要么是中途转手要么是用来干扰的假情报。”
“如果要查出真实地点的话，跟踪每个月从世界树公司偷运出去的材料说不定可以追踪到。”
“就这么做吧，确定是什么时候会有可疑的运输车辆？”
“这个很难确定…但或许明天晚上，就会有一次。”
“知道了，我会在那个时候监视公司附近。”
“其他的…就没有了，能查到这些已经是极限了。”
卡罗琳忧郁地摇头。——
………
弗兰茨，你真正运输纳米机器的时间，其实是当天晚上。
但我有注意到，你在察觉我们开始调查运输时间后，偷偷用人偶伪造了假的情报。
我选择让你以为，我真的中计、去跟着第二天晚上的人偶，然后被引到错误的地点。
但实际上，你真正开始运输的时间就是当天晚上。
很幸运，我赌对了。
果然有内鬼在监视着我，但也正因如此，内鬼才会被我所迷惑。
为了不让你起疑，我甚至开了个派对，假装天启者和我一整个晚上都在宿舍。
………
——大厅里拉起了横幅——安卡希雅见面会——是这么写的。
天启者们围成一圈坐在一起，中间摆满了各种零食，热闹非凡——
………
然后，我和两位天启者开始了追查任务。
茉莉安带着的小蜜蜂，是从家里带过来的工具，你不可能知道会有这种东西的存在。
那玩意虽然废了10辆车子的钱，但就结果来看，还是很值的。
我们就是这么知道了你地下基地的地点。
至于你的陷阱——也就是让人偶诱导我们去假地点的计划，我也将计就计，第二天晚上就光明正大地进行追查，实际上也是表演给你看。
………
——我处理完小蜜蜂的情报，和卡罗琳讨论了今晚的计划。
“今天晚上我会去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物偷偷运输东西出世界树，这个任务请帮我跟上边报告一下。陶董问起的话就说是有几个人在走私就行。”
“我知道了，今晚要派天启者同行吗？”
“不必，只是去看看情况而已。”——
………
但目前为止，不得不说，你把自己的本体隐藏得非常好。
我只是知道有内鬼，但没办法找到内鬼是谁。
不过，你似乎太急了点。
一直以来，史塔克都管理着地下基地与你的通讯。
史塔克被抓住后，你和地下基地断了联系，不得不急切地想要和史塔克接触。
于是，你向我问出了那句话——
………
——“说起来，你们好像抓到了一个脑科学家？”弗兰茨推了推眼镜问道。
“要不这样吧，你们抓到的那个人可以让我看看吗？或许我能够让他恢复正常。”——
………
仅仅是这样，并不足以让我怀疑你。
安卡希雅的症状给了我提示。
她得的并不是真正的阿尔茨海默症，但为什么我们一直以来认为是阿尔茨海默症呢？
很简单，有人这么诱导我们去这么想。
最开始是史塔克说的。
然后，就是医学部的人下的诊断。
而你恰好是医学部的脑科学权威，怀疑自然落到了你的头上。
于是，我小小调查了一下你的经历。
我知道了你父亲的事情、你的过往。
我也看了你发表的文章，你是一个信丰肉体无用论的信徒，这一观念也和奥米茄不谋而合。
2059年的时候，奥米茄调动了一批人马和大量资金，这些资料在他死后被暴露出来，但只说是给某个脑科学家做研究，实际去向不明。
那个脑科学家，名字是弗兰茨。
说实话，如果没有事先怀疑你的话，恐怕不会有人注意到弗兰茨这个名字。
到这个时候，基本上可以将目标锁定在你身上了。
当晚，我就组织了进攻地下基地的部队。
以上——就是整个事情的经过。
“我没有料到你在让人抓异化人，也没有想到你的人偶数量会如此之多，导致进攻地下基地时屡次陷入不利——在这一点上，你还是稍微赢回了一点，弗兰茨。”
我结束了话题，抓起一旁的水杯润了润喉咙。
弗兰茨听完，一言不发。
他突然笑了起来。
“哈…哈哈…哈哈哈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！”
或许是笑得太用力，他猛烈地咳嗽，呼吸机响起了警报声。
我冷眼看着他的丑态。
“我就说…这么年轻的人，怎么当上分析员的…原来如此…何等的才智和行动力…哈哈哈哈…我输了，彻底输了…”
“并非只靠我一个人，没有天启者们、卡罗琳、还有陶董、世界树的其他人的话，这次事件的结果都会大不相同。”
“但是…我还是留有了后手…”他虚弱地笑了。
后手…？
“分析员，你知道为什么…当初那个废弃实验室里会有我们制作的药剂吗…？”
对，这也是我无法想通的一点。
为什么那个废弃的地方会有药剂，为什么史塔克要回去取走。
“我的人偶…遍布了零区各地…他们聚集在不同的地方，让药剂流通…这些药剂在黑市里得到的金钱，就是奥米茄死后…研究的经济来源…”
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。
“弗兰茨，到底有多少药剂被传开了！”
“呵呵呵…我也不知道…药剂的制作早就交给了人偶…只要它们还存在一天，药剂就会制作下去…虽然没有纳米机器人…但只要注射，一样能起效…”
若不是要把这人留着命，我已经一拳砸到他脸上了。
“我小时候…读过一个故事，那个故事的名字叫《长梦》。”弗兰茨喃喃地说着。
我放开他，等着他说完。
“一个男人，做了梦…在现实的7小时里，他在梦中度过了24小时。”
“此后，那个男人在梦中度过的时间越来越长，从24小时到48小时，从1周到1个月，最后甚至到好几年…这一切体验，都发生在现实里的7小时内……”
“到最后，男人死了…而死前，男人在梦中度过了永恒——”
“年幼的我不断地、不断地去想象，在一瞬间梦到永恒是什么感受…渐渐地，我愈发觉得…那是一件无比美妙的事情……”
“再后来，用异化颗粒制造的那些药剂，间接让我看到了那时候的幻想…只要药剂还在制作、还在流通，总有一天会有人想要去复刻它、改进它，最后代替我实现梦想——”
我不由得叹息。
那些药剂，从安卡希雅的情况来看，可以将人的意识转移到大脑的异化颗粒中。
然后，意识就可以在现实里的数个小时里，在另一个世界度过更长的时间。
“所以，这就是你实现理想的方式吗，弗兰茨。将人的意识转移到另一个世界，不断延长在那个世界里的时间，最后达到意识上所认为的永生。”
“呵呵呵…是的…虽然现在、意识的维持还无法摆脱肉体的限制，但只要研究下去的话，迟早会抵达永恒，就像故事里梦到永恒的男人一样。”弗兰茨说道。
“…你的父亲，也是在你这种想法下被改造的吗？”
“你是说…永恒之脑吗？那可是我的杰作…尽管大脑已经死去，但在大量的泰坦物资和异化结晶之下，神经通路却意外地连接了起来…我的父亲，一定梦到了永生。”
可悲的人。
沉醉在自己幻想中的家伙。
“弗兰茨，你知道奥米茄在研究什么吗？”我问道。
是时候结束话题了，是时候告诉他真相、然后惩罚他了。
“…奥米茄大人，说过是和我类似的研究…毕竟理解我的人，只有他…”
“你错了，奥米茄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你。他大概想到了异化结晶和泰坦物质作为武器的潜力，于是从团队外挖到你这个难以被调查到的外人帮忙研发——而你最后也确实没有辜负奥米茄的期待，开发出了堪称最强的暗杀道具，纳米机器人与异化颗粒溶液。”
“胡说…！胡说八道！奥米茄大人理解我的理想…他怎么可能利用我！！”
“事实就是，奥米茄怂恿你制造了大批人偶，并且企图用药剂腐蚀其他的董事会成员，最后占领世界树。”
“不可能…奥米茄于我是如同第二个父亲的存在！！”
我冷冷地撂下最后一句话。
“弗兰茨，奥米茄研究的东西，是信息态。这可比你那如同逃避到另一个世界以实现永生的方法好多了，这件事他可一句也没有跟你提起，你对于永生的研究他毫不关心，他只关心你最后做出来的暗杀道具罢了。你只是一个被父亲的认可束缚一辈子的可怜人，为了获得他人的认可逐渐懵逼了双眼的愚者，仅此而已。”
弗兰茨的表情几近绝望。
“弗兰茨，现在的你，和你的父亲也差不多——被残破的肉体所拖累，你所谓无上的人类意识将被囚禁在这个肉体中，永远失去自由。”
“不要…我不想留在这里…至少把药剂给我，让我做一个长梦！！让我去到那个世界…！！”
弗兰茨费力地扭动身躯，像是一条蛆一样令人作呕。他涕泪横流，哀求着我。
“你就一辈子留在你那不堪的肉体吧，弗兰茨。然后悲惨地死去，届时，你至今所做的一切，都会像你口中说的那样，全部变得毫无意义！”
我离开了病房。
在门口的时候，弗兰茨微弱的声音传来。
“分析员…你很强大…像你这种人，迟早会爬到顶点…到那个时候，你与我…将不会有区别…”
我没有说什么，径直离开。
但他的那番话，在我的内心埋下了一颗不安的种子。
————
“分析员，这次事件中，你私自执行任务，擅自指挥天启者，隐瞒情报…全部加起来，惩罚可不小。”
在办公室中，陶冷冷地对我说。
“我知道，一切都是为了世界树，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，请你判断。”
“哼…败给你了…拯救了世界树的英雄，要是这么处罚了影响也不好。”陶无奈地摇头说道，“将功抵过吧。这次事件中，你不会有任何功劳，但所做的越权行为也一笔勾销。”
她冰山般的面孔，露出了一抹微笑：“…姑且，谢谢你。”
真是不坦率啊，陶老板。
“说起来，在进攻地下基地的时候，陶董提前在附近布好了兵力吗？”
我想起当时突如其来的增援，问出了这个疑惑。
“应该吧。”陶简短地回答。
“陶董，这次事件，您究竟知道多少…？”
“分析员，我如果没有点手腕，是不可能爬到这个位置的。”她的笑容，深不可测。
“…这样，顺便问个很冒犯的问题。”
“请说。”
“陶董，你…有人偶吗？”
我直视着她的眼神。
她没有任何动摇。
“你觉得呢？”她反问道。
“…呵呵，当然不可能有。”
——谁知道呢。
在我起身离开之际，陶董对我说道：“分析员，我说不定…有些害怕你。”
“陶董，您在说笑吧。”
“我是认真的。你的能力过于出众，而海姆达尔的天启者们…比起我的命令，会更优先听从你的。如果哪一天，你想要颠覆世界树，我恐怕无法阻止得了。”
她露出了忧郁的神色。
为什么。
为什么你、弗兰茨、奥米茄，都要说着一样的话。
“陶董，现在的我对于爬上世界树高层不感兴趣，我也只想为这里做点事情，请不要多想了。”
我隐藏着情绪，不动声色地回答她。
“…你走吧…”陶轻轻地挥手道。
带着不快的心情，我离开了办公室。
————
世界树内人偶伤害无辜居民的事件，被巧妙地被报道成奥米茄残党的举动。
反而让新董事会的正当性更加稳固了。
人偶依旧潜伏在普通人之中，脑中的芯片没有激活之前，他们和正常人无异，只不过稍微内向、稍微呆了些。
药剂流通在零区的黑市之中，并且永远无法断绝。
沉溺在意识世界中的快乐，或许会让那些药剂在未来，成为新的黑市货币，甚至再次成为暗杀道具。
不久后，弗兰茨将死在病床上，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。
他最终也变成了“毫无用处的垃圾”。
而史塔克则将在精神病院度过余生。
我们赢了。
但并没有赢得彻底。
这是一场、必将充满遗憾的胜利。
而对我而言，最大的遗憾，还是那个少女。
我来到了安卡希雅的房间。
床上，安卡希雅静静地躺着。
她均匀地发出呼吸声，脸上没有一丝痛苦，仿佛只是在睡懒觉，等着我的唤醒。
我坐在床边的凳子上，握住她的小手。
然后将额头，靠在她的手上。
“安卡希雅…”
自从行动结束后，已经过去了3天。
安卡希雅依旧没有醒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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